《孟子》19篇

《孟子》属语录体散文集，是孟子的言论汇编，由孟子的弟子共同编写完成。孟子（约公元前372-前289），名轲，邹国人，是战国时期儒家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，他继承并发展了孔子的思想。主张行王道，施仁政。与孔子并称“孔孟”。

63.五十步笑百步

孟子对曰：“王好战，请以战喻。填然鼓之，兵刃既接，弃甲曳兵而走。或百步而后止，或五十步而后止。以五十步笑百步，则何如？”曰：“不可，直不百步耳，是亦走也。”《孟子.梁惠王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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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惠王自认为在治理国家上尽心尽力，西部有荒歉将人民移到东部，将东部生产的粮食运到西部赈灾，东部荒歉也同样积极处理，邻国百姓应该会被吸引过来，投靠梁国才是呀？孟子不直接回答梁王的问题，却说：“大王，你喜欢打仗，我就用战场上的事来做比喻。战鼓咚咚响起，双方兵器互相交接，有士兵解下盔甲，丢掉兵器，不打了，掉头逃跑，有的跑了百步之远停下，有的跑了五十步就停下来。跑了五十步，耻笑跑了一百步的，说人家胆小退却，你觉得怎么样呢？”惠王当然认为逃跑五十步与逃跑百步是一回事。孟子给出梁惠王答案，你没有比邻国国君好啊，你自以为的尽心，不是真正的尽心，你的做法本质上和邻国一样，所谓的尽心只不过就像没跑到百步，五十步就停下来而已。

64.不违农时

不违农时，谷不可胜shēng食也。数cù罟gǔ不入洿wū池，鱼鳖不可胜食也。斧斤以时入山林，材木不可胜用也。谷与鱼鳖不可胜食，材木不可胜用，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。养生丧sāng死无憾，王道之始也。《孟子.梁惠王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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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正用心的治国理政应该是不耽误不破坏人民的基本生产活动。该耕种该收获的时候，让人民能耕种能收获，那么谷物粮食就足够吃了。如果不用细密的渔网到池塘里捕鱼，鱼鳖也足够享用了。不乱砍树木，给树木充分的时间生长，那么木材也就足够使用了。粮食和水产吃不完，盖房子取暖的木材用不尽，人民就能好好活着，死了也能得到适当葬礼，都没有匮乏遗憾。让人民好好活着，死了没有匮乏遗憾，这就是国君正确处理国政的良好开端。人民不能正常生产，就没东西吃，没有东西吃，只好去竭泽而渔，那么来年连小鱼小虾也没有了。树木该砍时不砍，不该砍时乱砍，破坏了生态，大自然就无法持续提供足够的木材了。人民基本的生活得不到保障，不是逃亡就是造反了。

65.五亩之宅

五亩之宅，树之以桑，五十者可以衣帛矣。鸡豚tún狗彘zhì之畜，无失其时，七十者可以食肉矣。百亩之田，勿夺其时，数口之家，可以无饥矣；谨庠序之教，申之以孝悌之义，颁（斑）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。七十者衣帛食肉，黎民不饥不寒，然而不王者，未之有也。《孟子.梁惠王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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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民拥有五亩大的宅园，可以在那里种桑树，养蚕缫丝，那么五十岁以上的人就能够穿丝织品了。宅园里还能养鸡猪狗等牲畜，不要耽误它们的繁殖时机，那么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就能保障有肉吃了。农家有百亩田地，不耽误耕作时节，数口之家就不用挨饿。然后谨慎认真地兴办乡村学校教育，教人民孝悌的是非道理，人人知道孝亲敬老，须发花白的老人就不会负戴重物在路上行走，年轻人自然会代劳。七十岁的人能够穿上丝织品、吃上肉食，百姓没有挨饿受冻的，这样的国君，必定能够称王天下。

孟子特别强调“时”与“王”的辩证关系，做到“无失其时”、“勿夺其时”，“然而不王者，未之有也”。让人民回归到正常的生产和生活，只要老年人能够衣帛食肉，所有百姓不饥不寒，人民得到基本的生活保障，基本的教育程度，就一定能够称王而能据一方领土。

66.齐桓晋文之事

曰：“挟太山以超北海，语人曰：'我不能。’是诚不能也。为长者折枝（肢），语人曰：'我不能。’是不为也，非不能也。故王之不王，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；王之不王，是折枝之类也。老吾老，以及人之老；幼吾幼，以及人之幼：天下可运于掌。《诗》云：'刑（型）于寡妻，至于兄弟，以御于家邦。’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。故推恩足以保四海，不推恩无以保妻子。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，无他焉，善推其所为而已矣。《孟子.梁惠王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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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段话是孟子劝说齐宣王施行王道，抛弃霸道。其途径是推恩。王之不王，非不能而是不为也。先用生活中的事例说服齐宣王。挟着泰山跳过渤海，你告诉人说我做不到，这确实不能啊！弓着腰给老人作揖，你仍然说我不能，你是不想做，不是做不到。不能，是能力问题；不为，是态度问题。态度问题，说到底是思想意识问题。顺水推舟引发在君王不推行王道的问题上。不是挟着泰山跳过渤海之类的事，而是给老人弯腰作揖之类的事，是意识问题。这就要说理。尊敬自家的老人，推广到尊敬天下所有老人。爱护自家的孩子，推广到爱护天下所有孩子。有这样的思想和胸襟，天下就像手心里运转东西一般容易治理。接着再引用《诗经》：给自己的妻子做好榜样，推广到自己的兄弟，再推广到一家一国。把自己的好行为推广到别的地方而已。最后上升到政治措施推恩，推恩足以保四海，不推恩不足以保护老婆孩子。古代圣贤之所以大大超过一般人，没有什么诀窍，就是善于把他们的好行为推广开来罢了。这就给齐宣王立了标，以古代圣贤为榜样，推恩行王道。

67.庄暴见孟子

庄暴见孟子，曰：“暴见于王，王语暴以好乐，暴未有以对也。曰好乐何如？”孟子曰：“王之好乐甚，则齐国其庶几乎！”他日见于王，曰：“王尝语yù庄子以好乐,有诸？”王变乎色，曰：“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，直好世俗之乐耳。”曰：“王之好乐甚，则齐其庶几乎！今之乐犹古之乐也。”曰：“可得闻与？”曰：“独乐乐，与人乐乐，孰乐？”曰：“不若与人。”曰：“与少乐乐，与众乐乐，孰乐？”曰：“不若与众。”《孟子.梁惠王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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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宣王告诉庄暴他喜欢音乐。庄暴把这事告知了孟子，并说他当时无以回应，就问喜欢音乐又如何呢？孟子说：齐宣王这么喜欢音乐，齐国差不多治理好了吧。过了几天，齐宣王召见孟子，孟子见面就问齐宣王是否说过喜欢音乐这回事。齐宣王被问得不好意思，面露羞愧之色，说他不是喜欢先王雅乐，只不过喜欢世俗流行乐。意思是比较低俗，没有赓续统治者的礼乐。孟子继续强调他的观点：统治者这么喜欢音乐，国家恐怕治理好了。然后顺势引导，现代流行乐是古代雅乐的继承和发展。齐宣王就急着问：这里有什么道理可讲？孟子反问：一个人欣赏音乐的快乐，与别人一起欣赏音乐的快乐，哪一种更快乐？和少数人欣赏音乐的快乐，与多数人欣赏音乐的快乐，哪一种更快乐呢？不言而喻。贵族统治者独自享乐所谓的钟鼓礼乐，一般民众却不能感受相应的享乐。统治者能与民同乐，就意味着爱护关怀百姓，轻徭薄赋，不扰民，不欺民。那么百姓也会信任和尊重这样的贤君，上下同心同德，同气相求，和声雅乐，国泰民安。

68.人皆有不忍人之心

孟子曰：“人皆有不忍人之心。先王有不忍人之心，斯有不忍人之政矣。以不忍人之心，行不忍人之政，治天下可运之掌上。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，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，皆有怵chù惕tì恻隐之心；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，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，非恶其声而然也。《孟子.公孙丑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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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子主张人之初，性本善。孟子认为人皆有仁善之心，即恻隐之心，羞恶之心，辞让之心，是非之心，建立了仁义礼智四端哲学。与孔子“泛爱众，而亲仁”的思想一脉相承。王者有这种仁善之本性，不忍人之心，扩展到百姓身上，施行仁政，与民同乐，则天下归心，便可一统天下。接下来讲一个生活中的例子，譬如一个孩子掉进井里，你猛地一下看见了，你的第一反应是害怕同情，接着会想办法把孩子救上来。是想和孩子父母拉关系，或者邀功请赏吗？或者是想得到邻居、路人的夸赞吗？或者是听着孩子刺耳撕裂的求救声而生厌恶吗？

王者有不忍人之心，就会施行仁政。百姓有不忍人之心，便会及时行善。无论是谁，只要不放弃努力，就有向善的希望。

69.我善养吾浩然之气

“敢问夫子恶乎长？”曰：“我知言，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”“敢问何谓浩然之气？”曰：“难言也。其为气也，至大至刚，以直养而无害，则塞于天地之间。其为气也，配义与道；无是，馁也。是集义所生者，非义袭而取之也。行有不慊qiè于心，则馁něi矣。我故曰，告子未尝知义，以其外之也。必有事焉而勿正，心勿忘，勿助长也。无若宋人然：宋人有闵mǐn其苗之不长而揠yà之者，芒芒然归，谓其人曰：“今日病矣！予助苗长矣！”其子趋而往视之，苗则槁gǎo矣。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！以为无益而舍之者，不耘苗者也；助之长者，揠苗者也；非徒无益，而又害之。《孟子.公孙丑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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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段系节选公孙丑与孟子的对话。公孙丑问孟子哪一方面最擅长。孟子提出一个重要观点：我善于培养自己的浩然之气。浩然之气不可限量不可动摇。然后讲怎样培养浩然之气。人的元气本来与天地正气贯通，非常充沛浩大，内心状态是直的，应该用正直来培养而不伤害，就能充满天地之间。不过，这种气还要仁义道德相助，不被私欲蒙蔽、扭曲、压抑，毫无恐惧忧虑，行为就会果决坚毅，否则就会缺乏力量。而且，是不间断的行善积德行为所蓄养，不是偶尔的正义功力就能获取。坚持非礼勿视，非礼勿听，非礼勿言，非礼勿动，反躬自问仍能心安理得，没有愧怍，就是正能量，有愧怍这种气就缺乏力量了。告子不懂义为何物，认为义为心外之物，与内心环境无关，所以不能集义而生浩然之气。其实我们有目的、不间断地培养浩然之气，不要有什么预期，即使没有持之以恒的积善行为，也不要依靠外力强制他成长。有个宋人怜悯他种的禾苗长不高，就一株一株地拔高。茫茫然回家说：“今儿太累啦！禾苗总算长高了！”儿子慌忙跑去一看，禾苗全都焦枯了。天下不去拔苗助长的人是很少的。他们认为养护庄稼无用而不去管它们，是不肯辛勤耕耘的懒汉；帮助禾苗生长，就用强行拔高禾苗的办法，这种胡作妄为非但不善养，反而伤害了浩然之气。

70.得道多助失道寡助

天时不如地利，地利不如人和。三里之城，七里之郭，环而攻之而不胜。夫环而攻之，必有得天时者矣，然而不胜者，是天时不如地利也。城非不高也，池非不深也，兵革非不坚利也，米粟非不多也，委而去之，是地利不如人和也。故曰：域民不以封疆之界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，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。得道者多助，失道者寡助。寡助之至，亲戚畔（叛）之；多助之至，天下顺之。以天下之所顺，攻亲戚之所畔，故君子有不战，战必胜矣。《孟子公孙丑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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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时不如地利，地利不如人和。开篇就提出中心论点，攻取必须以人和为本。连用两个“不如”突出“人和”的重要。接下来具体论证“天时不如地利。”三里的小城，七里的外郭，说明城池很小。用强大的攻势把它包围起来，本来处于有利时机，却不能取胜，这就自然地得出了“天时不如地利”的结论。紧接上文，用四个双重否定句，强调地利的条件，结果弃城而逃，猛地一转，说明地理形势不如人心归向，内部团结，突出人和的重要。所以说：使百姓安居下来，不能靠疆域的界限；巩固国防，不能靠山河的险要；在天下树立威望，不能靠武器的锐利。能得人和与否在于道之有无，道之有无在于助之多寡，得道多助，失道寡助，战争的胜负不言而喻。

71.大丈夫

景春曰：“公孙衍、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？一怒而诸侯惧，安居而天下熄。”孟子曰：“是焉得为大丈夫乎？子未学礼乎？丈夫之冠也，父命之；女子之嫁也，母命之，往送之门，戒之曰：'往之女家，必敬必戒，无违夫子！’以顺为正者，妾妇之道也。居天下之广居，立天下之正位，行天下之大道。得志，与民由之；不得志，独行其道。富贵不能淫，贫贱不能移，威武不能屈，此之谓大丈夫。”《孟子.滕文公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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纵横家心目中的大丈夫是“一怒而诸侯惧，安居而天下熄。”纵横家逞三寸不烂之舌，牟求功名利禄。儒家心目中的大丈夫居仁正礼行义，穷则独善其身，达则兼济天下，富贵不淫，贫贱不移，威武不屈。正如孔子所言“志士仁人，无求生以害仁，有杀身以成仁。”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，勇于担当社会责任，维护社会公平正义，守正创新，坚守民族气节，坚持理想信念，矢志不渝追求真理的劳动者奉献者，都是社会的脊梁，真正的大丈夫。

72.不仁者可与言哉

孟子曰：“不仁者可与言哉？安其危而利其菑zāi，乐其所以亡者。不仁而可与言，则何亡国败家之有？有孺子歌曰：'沧浪láng之水清兮，可以濯我缨；沧浪之水浊兮，可以濯我足。’孔子曰：'小子听之！清斯濯缨，浊斯濯足矣。自取之也。’夫人必自侮，然后人侮之；家必自毁，而后人毁之；国必自伐，而后人伐之。《太甲》曰：'天作孽，犹可违。自作孽，不可活。’此之谓也。”《孟子.离娄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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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仁的人不能用忠言相劝。身处危险的境地还自以为安全，错把灾难当利益，在荒淫暴虐中取乐。如果不仁者听得进逆耳忠言，怎么会有亡国败家的事情呢？有个孩子曾经唱过一首民谣：沧浪之水清清，快来洗我的帽缨吧；沧浪之水污浊，就去洗我的臭脚丫。清者自清，浊者自浊。水清者，人人敬重他，抬举他，因而有大用；水浊者，人人厌恶他，污染他，因而他低贱，一无所用。孔子借以教育子弟，清濯高贵的帽缨，浊洗酸臭的脚踵，全在水的品质。这就好似我若自侮，人必辱我。家有毁损的迹象，别人加速毁损家。国有破落的原因，他国一定要来侵犯。《尚书·太甲篇》说：天造的孽，还可以逃掉；自己造的孽，却无处可逃。’正是这个意思。

73.齐人有一妻一妾

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。其良人出，则必餍yàn酒肉而後反（返）。其妻问所与饮食者，则尽富贵也。其妻告其妾曰：“良人出，则必餍酒肉而後反，问其与饮食者，尽富贵也。而未尝有显者来。吾将瞷jiàn良人之所之也。”蚤（早）起，施yì从良人之所之，遍国中无与立谈者，卒之东郭墦fán间之祭者，乞其馀，不足，又顾而之他：此其为餍足之道也。其妻归，告其妾曰：“良人者，所仰望而终身也。今若此！”与其妾讪shàn其良人，而相泣於中庭。而良人未之知也，施yì施从外来，骄其妻妾。由君子观之，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，其妻妾不羞也，而不相泣者，几希（稀）矣！《孟子.离娄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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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齐人，家里有妻有妾。丈夫每每外出，一定酒足饭饱而归。妻日久而生疑惑，追问他和谁一起享乐，当然是达官贵人。妻告知妾的疑窦，且将偷窥他的行踪。次日清早，妻尾随在丈夫后面，走遍了大半个城镇，无人与他搭话，见他绕了几个弯儿，最后径直奔向东城外的墓地，瞄准扫墓者，舔着脸讨些祭品；还没满足肚皮，又东张西望跑到别的坟头乞讨。这便是齐人骄妻骄妾之道。妻赶先回家，告知妾详情，与妾一起嘀咕讥讽丈夫这份臭德行，不由地在庭院中相对哭泣。丈夫不知情，依然耀武扬威、踱着方步回家。最后一句议论：从君子的立场来看，有些人用来乞求富贵荣华的手段，未免有些太卑劣，想让他的妻妾不为此蒙羞，不为此相对哭泣，几乎是办不到的。

孟子为我们勾画了一个内心和行为都卑鄙下贱，却又喜欢摆谱张扬、自欺欺人的小人形象。这是一篇有人物、有情节、有环境的完整故事，一句“施施从外来”，活脱脱表现出丈夫踱步归来、洋洋自得的神态。“其良人出”几句重复一遍，强调妻子心生疑窦，推进情节发展。“今若此”三个字省却了多少不堪言说的失望与羞惭。所以说，此篇已具短篇小说的雏型。

74.君子所以异于人者

孟子曰：“君子所以异于人者，以其存心也。君子以仁存心，以礼存心。仁者爱人，有礼者敬人。爱人者，人恒爱之；敬人者，人恒敬之。有人于此，其待我以横逆，则君子必自反也：我必不仁也，必无礼也，此物奚宜至哉？其自反而仁矣，自反而有礼矣，其横hèng逆由是也，君子必自反也：我必不忠。自反而忠矣，其横逆由是也，君子曰：'此亦妄人也已矣。如此，则与禽兽奚择哉？于禽兽又何难焉？’”《孟子.离娄下》

君子与一般人不同的地方，在于居心的不同。异，多解释为不同。何妨解作奇异，比一般人奇异，与众不同。不值得一般人奉为圭臬吗？为什么呢？他内心对仁念念不忘，对礼念念不忘。居心为仁的人一定会爱人，居心为礼的人一定会尊敬他人。因为他爱人也必定影响他人总会爱他，因为他尊敬人也必定影响他人总是尊敬他。所以说，居仁居礼者，自己以德润身，还带动他人进德修身。接着进一步讲君子反躬自省，反求诸己的待人处世方法。假如有这么一个人对我粗暴无礼，那么我就会反省自己：我在哪些地方不够仁爱吗？我哪些地方没有居恭守礼啊？要么，这种恶劣的态度怎么会施加于我身上呢？想来想去，找不出非仁非礼的现象。可是这家伙蛮横无理的态度依然如故。君子继续反省：为人谋而不忠乎？与朋友交而不信乎？传不习乎？最后反省的结果是自己凡事都竭诚尽力，问心无愧了。那种粗暴、蛮横、不知仁义礼智的人，认定他是狂人。既然是狂野之人不懂人情世故，无异于禽兽。和禽兽论高下，对禽兽诘难，不是对牛弹琴吗？

人与人总会有矛盾，总会有不顺眼的人相处；人对于环境总会有不适应不顺意的地方。有矛盾就会眼睛向内，寻找自己的问题，而不是埋怨责怪别人，躬自厚而薄责于人，这个世界到处充满温馨与阳光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，身处恶劣的环境，处在人生最低谷，却能独善其身，虚怀若谷，天涯何处无芳草，此生也无风雨也无晴！

75.逢蒙学射于羿

逢péng蒙学射于羿，尽羿之道，思天下惟羿为愈己，于是杀羿。孟子曰：“是亦羿有罪焉。”公明仪曰：“宜若无罪焉。”曰：“薄乎云尔，恶得无罪？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，卫使庾公之斯追之。子濯孺子曰：'今日我疾作，不可以执弓，吾死矣夫！’问其仆曰：'追我者谁也？’其仆曰：'庾公之斯也。’曰；'吾生矣。’其仆曰：'庾公之斯，卫之善射者也；夫子曰吾生，何谓也？’曰：'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，尹公之他学射于我。夫尹公之他，端人也，其取友必端矣。’庾公之斯至，曰：'夫子何为不执弓？’曰：'今日我疾作，不可以执弓。’曰：'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，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。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。虽然，今日之事，君事也，我不敢废。’抽矢，扣轮，去其金，发乘矢而后反（返）。《孟子.离娄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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逢蒙跟羿学射箭，学到了羿的技巧后，便想，天下只有羿的箭术比自己强了，便杀死了羿。孟子说认为这事也有羿的罪过。公明仪认为羿不该有什么罪过。孟子说罪过不大罢了。接着讲一个故事：郑国派子濯孺子侵入卫国，卫国派庾公之斯追击他。子濯孺子说他的病发作了，不能够拿弓，一定会死。当听到追他的人是庾公之斯时，子濯孺子便说那他一定不会死。驾车的人很纳闷：庾公之斯是卫国著名的射手，先生反而说不会死，为何呢？庾公之斯的师傅是尹公之他，尹公之他曾向子濯孺子学射箭。尹公之他是个正直人，他所选择的朋友也一定正直。庾公之斯追上来，问他为什么不拿弓呢？子濯孺子如实回答不能够拿弓。庾公之斯说：“我跟尹公之他学射箭，尹公之他又跟您学射箭。我不忍心用您的箭术反过来害您。不过，今天这事是国家的公事，我不敢不做。”于是抽出箭，在车轮上敲打了几下，把箭头敲掉，发了四箭然后就回去了。

孟子借用庾公之斯追击子濯孺子的事，说明收徒交友一定要注意对方的道德人品，如果忽略这一点，一旦身受其害，受害者能说自己没有责任吗？

76.校人烹鱼

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，子产使校人畜之池。校人烹之，反命曰：“始舍之，圉圉yǔ焉，少则洋洋焉，攸然而逝。”子产曰：“得其所哉！得其所哉！”校人出曰：“孰谓子产智，予既烹而食之，曰：'得其所哉！得其所哉！’”故君子可欺以其方，难罔以非其道。《孟子.万章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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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经有人给郑国国相子产赠送活鱼，子产命管理池塘的小吏把鱼养在池中。这个小吏耍了小花招，私自把鱼烹煮吃了，立马回来汇报：“刚开始放入池中，那些鱼显得疲弱僵化慢慢蠕动，过一会儿就舒展身子潇洒自在，迅捷划动不见影了。”子产微笑着说：“去了该去的地方，去了该去的地方啊！”管理池塘的小吏出来就炫耀说：“谁说子产智慧啊？他让我把鱼投放在池塘，我悄悄煮熟吃了，他反倒说'找到了该去的地方！找到了该去的地方！'”所以对待君子，合乎情理的方法可能欺骗他，悖理的诡道绝不可以蒙蔽他。

郑子产是春秋时政治家思想家，辅佐郑简公、郑定公两代君主，与齐国晏子，晋国叔向齐名。《论语.公冶长》中有一则，子谓子产：“有君子之道四焉：其行己也恭，其事上也敬，其养民也惠，其使民也义。”孔子评价他有君子风范，做事认真，敬畏上级，养民施惠，使民以时。显然子产恪守儒道，是儒家思想的忠实执行者。子产真的被小吏欺骗了吗？他宁愿相信他诚实，而不希望他耍滑。小吏的一段话巧言令色，极尽生活之能事。“圉圉焉”到“洋洋焉”把鱼的憋屈不适，适应新环境的状态描摹得如在眼前，活灵活现，生活经验太丰富，太符合常情常理了。子产不仅希望鱼儿得其所哉，而且希望小吏得其所哉，像他一样是个君子，而不是小人。君子不能度小人之腹，小人不能达到君子的素养和境界，两种不同轨道的人永远不会交集，但君子主张和而不同，尔爱其羊，我爱其礼。你因无道烹鱼暗喜，我以得其所哉为愿。

77.性犹湍水也

告子曰：“性犹湍tuān水也，决诸东方则东流，决诸西方则西流。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，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。”孟子曰：“水信无分于东西，无分于上下乎？人性之善也，犹水之就下也。人无有不善，水无有不下。今夫水，搏而跃之，可使过颡sǎng；激而行之，可使在山。是岂水之性哉？其势则然也。人之可使为不善，其性亦犹是也。”《孟子·告子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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告子认为性无善恶。他说，人性就像那急流的水，缺口在东便向东方流，缺口在西便向西方流。人性无所谓善与不善，就像水无所谓向东流向西流一样。孟子反驳他说，水的确会向东流向西流，难道没有向上流向下流的本性吗？看起来没有一定方向，不过水真的没有方向吗？水不是总向下流吗？水不就是因为总往低处流，所以才会依照地势有的时候往东流，有的时候往西流。水偶尔冲激向上，那不是水的本性，水终究要往下流的。水有往下流的本性，就像人有善的本性，水偶尔会违背本性向上冲激，冲击的浪花高过额顶，受阻的洪水可以折向高山，就像人会违背善的本性去作恶。人性也是可以改变的，就像水在外力作用下改变运动方向一样。不过，人做坏事时，内心明白自己做的是坏事，人对善恶是非标准的敏感是天生的，这是不变的。

78.鱼我所欲也

孟子曰：鱼，我所欲也；熊掌，亦我所欲也。二者不可得兼，舍鱼而取熊掌者也。生，亦我所欲也；义，亦我所欲也。二者不可得兼，舍生而取义者也。生亦我所欲，所欲有甚于生者，故不为苟得也；死亦我所恶，所恶有甚于死者，故患有所不辟（避）也。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，则凡可以得生者，何不用也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，则凡可以辟患者，何不为也？由是则生，而有不用也。由是则可以辟患，而有不为也。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，所恶有甚于死者。非独贤者有是心也，人皆有之，贤者能勿丧耳。《孟子.告子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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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则短文主要讲：人人都知道“义”是比“生”更可贵的，人人也知道“不义”是比“死”更可恶的。然而只有贤者能把这一信条贯穿于人生实践的始终。孟子要求人们，无论何种情况，都要像贤者那样，把“义”置于首位，必要时，还应做到“舍生取义”。孟子以鱼喻“生”，以熊掌喻“义”，形象地区分出“生”与“义”的价值高下，所提出的“舍生取义”的主张就水到渠成被人接受了。接着指出，“舍生取义”这一人生态度是人人所具有的，是人的本心。所以，人们在生与义不能得兼时，宁可取义，也不愿苟且偷生；在遇到死与不义不能同时避开时，宁可赴死，也不愿躬行不义。为什么贤者能够做到呢？因为贤者能坚持“舍生取义”，始终勿丧。

孟子提倡的“舍生取义”和孔子提倡的“杀身成仁”一起，成为中华民族的最高道德准则，激励者历代志士仁人，为国捐躯，慷慨赴难。

链接：子曰：“富与贵，是人之所欲也，不以其道得之，不处也。贫与贱，是人之所恶也，不以其道得之，不去也。君子去仁，恶乎成名？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，造次必于是，颠沛必于是。”《论语.里仁第四》

子曰：“志士仁人，无求生以害仁，有杀身以成仁。”《论语.卫灵公第十五》

79.学弈

孟子曰：“无或（惑）乎王之不智也。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，一日暴（曝）之，十日寒之，未有能生者也。吾见亦罕矣，吾退而寒之者至矣，吾如有萌焉何哉？今夫奕之为数，小数也；不专心致志，则不得也。弈秋,通国之善弈者也。使弈秋诲二人弈，其一人专心致志，惟弈秋之为听。一人虽听之，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，思援弓缴zhuó而射之，虽与之俱学，弗若之矣。为是其智弗若与?曰：非然也。”《孟子.告子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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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子认为：对于君王的不聪明，不必奇怪。即使有天下最容易生长的东西，如果晒它一天，冻它十天，没有能生长的。我见君王的次数很少，我一离开他，那些拉后腿泼冷水的人马上围上去，他那点刚刚萌芽的善心怎能经得住折腾呢？好比下棋，下棋作为技艺，是小技艺；如果不专心致志，就学不到手。奕秋是全国的下棋高手，让他教两个人下棋，一个人用心专一，只听奕秋的话。另一个虽然听着，心里想着有只天鹅快快飞来，要拿起弓箭去射它。即使一道学习，也比不上人家。自然不是因为他的聪明不如别人。

怎样才能增强学习的效果，孟子从“施教”和“受教”两方面来说明。施教者应当诲人不倦，持之以恒启发诱导学生，不能“一暴十寒”；受教者应当努力学习，用心专一，坚定志向。这两者结合起来，才能取得优异成绩。

80.生于忧患死于安乐

舜发于畎quǎn亩之中，傅说yuè举于版筑之间，胶鬲gé举于鱼盐之中，管夷吾举于士，孙叔敖举于海，百里奚xī举于市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劳其筋骨，饿其体肤，空乏其身，行拂乱其所为，所以动心忍性，曾zēng益其所不能。人恒过，然后能改。困于心，衡于虑，而后作。征于色，发于声，而后喻。入则无法家拂bì士，出则无敌国外患者，国恒亡。然后知生于忧患，而死于安乐也。《孟子.告子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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舜在历山耕田，三十岁才被尧启用，成为尧的继承人。傅说原在傅岩为人筑墙，后被殷王武丁任用为相。胶鬲原以贩卖鱼盐为生，周文王把他举荐给纣王，后来他又辅佐周文王。管仲原是齐桓公子纠的家臣，纠与公子小白争夺君位失败，管仲作为罪人被押回齐国，后经鲍叔牙举荐，被齐桓公任用为相。孙叔敖隐居海滨，楚庄王知道他有才能，用他为相。百里奚，春秋时期虞国大夫，虞国灭亡后被俘，由晋入秦，又逃到楚。后来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把他赎出来，用为大夫。列举出六位古代圣贤在逆境中崛起的事例，然后揭示深刻的道理。艰难困苦，饥饿、贫困、疲乏、忧虑等坚定振奋了他们的意志，使他们在战胜困难的过程中增长了聪敏才干。在摆脱困境的过程中难免有失误，一次次失败的挣扎积累了丰富的经验，有能力有决心改正错误，达到更高的境界。险恶人生的环境使他们痛苦、困惑，压抑。在不断冲破这些压抑的尝试中活跃了思维，激发了创造力。人是感情动物，有痛苦就要发愤创造，必然表现在形色上，吐发在言辞中，期望得到理解和同情，启发与帮助。在内没有修明法度的大臣，没有敢于直谏的贤士；在外没有敌国的抗衡，外寇的侵略，这样安逸的环境，反倒使精神怠惰，意志消沉。树立忧患意识，时时戒慎谨惧，踔厉奋发，利于可持续发展。居功自傲，贪图享乐，不思进取遭致腐朽速亡。

“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劳其筋骨，饿其体肤，空乏其身，行拂乱其所为，所以动心忍性，曾益其所不能。”这段话树立了一种伟大的精神和意志，成为中华文化精神和文化力量的重要来源。

81.孔子登东山而小鲁

孟子曰：“孔子登东山而小鲁，登泰山而小天下。故观于海者难为水，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。观水有术，必观其澜。日月有明，荣光必照焉。流水之为物也，不盈科不行；君子之志于道也，不成章不达。”《孟子.尽心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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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东山到泰山，境界越来越高，胸襟越来越大，所以才会认为鲁国变小了，进而天下也变小了。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巫山不是云。千条江万条河归宗于大海，所以看过大海的人，就难以被别的小江小河吸引了。圣人的学问高深达理，“夫子之墙数仞，不得其门而入，不见宗庙之美、百官之富。”得其门者就难以被别的言论吸引了。观赏水就一定要从水流湍急处的波澜起伏观其本。细小的缝隙都有光亮，是因为有日月这个光源。流水这东西，不流满洼坑就不再向前流；君子有志于道，不完成一个阶段也不再进入下一阶段。

接受过圣人教导的人志向见识高远广阔，并且以水和日月作比喻，强调人有志于道，必须在学习和实践中无所遗漏，踏踏实实，有条理、有阶段地循序渐进，才能取得成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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